從去年4季度以來,中國經濟數據在混亂中也展現出企穩痕跡,以至于兩會上政府高官開始談論L型是否從豎過渡到橫。這一樂觀解讀也得到很多市場派經濟學家的認可。畢竟,PPI已經創出7.8%高位,比肩2007年中國經濟烈火烹油時候盛況。
不過,這一解讀可能是過分樂觀了,在中國經濟混亂的數據表現背后,動力與邏輯卻十分清晰。從本輪庫存周期與歷史周期的對比分析出發,我們發現,中國經濟以控產量為主要動力的數據改善很快將會走過轉折點。最快從2017年2季度開始,中國經濟將復歸下降軌道。
目前經濟數據中,一個令人迷惑的矛盾是超高的PPI(生產物價指數)與超低的CPI(消費物價指數)之間的對比。一般情況下,PPI的快速上行表示經濟熱絡、下游行業成本提升,因而往往對應著CPI的快速上行。
中國經濟庫存周期(右邊白色塊為預測) 數據來源:朝陽永續研究院
中國經濟中國制造業將如何轉型? 周浩:中國將更加強調制造業,內外部循環系統將被重置。制造業的發展,意味著房地產和服務業地位將相對下降。
從庫存周期的角度分析,價格上行伴隨補庫存行為,在歷史上往往可以催生經濟復蘇。從上圖可以觀察到,2009年在4萬億政策出臺之后,中國經濟進入典型的加庫存周期上行,伴隨著PPI從負數領域快速飆升,工業增加值也從7.1%快速上揚到18.1%,上升了超過11個百分點;2012年下半年展開的另一輪庫存周期,特點有所不同,由于巨量過剩產能的壓制,PPI上行幅度有限,但即使如此,其有限的上升還是帶來了工業增加值增速的正向反饋,2013年上半年中國經濟呈現微弱改善的狀態。
形成鮮明對比的是,本輪PPI升幅巨大,卻沒有按照歷史規律引發工業增加值增速的相應反彈,事實上,工業增加值的表現如此疲弱,以至于上圖中它呈現為一條低位橫線。
仔細回顧,本輪庫存周期從2015年年末即已展開。在此之前,在上一輪庫存周期末期,上游行業巨大的產能過剩引發嚴厲的減庫存運動,到2015年末,PPI負增長達到-5.9%,實體經濟承受的實際利率(對工業企業而言體現為融資成本與PPI之差)高企,壓力巨大。進入2016年之后,以發改委為源頭的控產量式“供應側改革”推出,例如煤炭生產時間從336天下調到270天,在過剩產能未受觸碰的條件下,產量受政策指揮而下滑。類似政策在其他資源產業中也以不同的方式呈現出來,其后果,是引發了資源品出廠價格的大幅飆升。之前的長期負PPI,導致上游行業供應鏈處于緊平衡狀態,一旦價格上行,鏈條各個環節的補庫行為迅速打破這一平衡,導致價格-庫存的螺旋般上揚。
那么,為什么本輪庫存周期引發的經濟反彈如此疲弱?根源在于,本輪庫存周期源于供應端而不是需求端。之前的歷次庫存周期,源頭在于需求端的改善,不論是2013年、2009年還是2007年的加庫存運動,都源于當時內需的改善,通過政府刺激-PPI上行-加庫存-利潤改善-民間投資上升等渠道,最終體現為經濟的整體繁榮。但本輪加庫存運動,卻遭遇終端需求萎靡的窘況。2016年一整年,政府像以前一樣,訴諸投資刺激政策:基建投資增速高達19%(對比于制造業投資增速4.2%),并主要透過國企來實施,不同的是,無論政府端如何發力,民營經濟需求端缺乏響應:在國企投資增速高達19%的同事,占固定投資大頭的民企投資增速卻僅有3.2%。
換言之,上游行業的熱潮并沒有傳遞為下游行業需求增長,上游行業利潤增長(國企占比較高)并不是基于成本降低、效率改善或者技術進步,因而不是基于對下游行業提供了更高的價值。這種情況下,上游行業利潤增長改善了表面數據,但本質上僅是利潤在不同行業與不同所有制企業中的再配置,中下游行業利潤未能如歷次庫存周期那樣呈現迭次改善的狀況,這事實上進一步壓制了制造業、私企的利潤預期與投資動力。
也正因此,下游行業以及民企并無動力與能力進行擴張,而內需改善的中間環節,正在于民企進行擴張:民企雇傭了超過70%的就業人員,他們擴大投資、加雇人手、提高工薪,才能推動終端需求擴張。
這一狀況不僅導致了PPI與CPI剪刀差的急劇擴大,也解釋了CPI內部結構的反常情況。
本輪CPI上行主要動力是非食品價格。 數據來源:朝陽永續研究院
中國歷次通貨膨脹走高,在數據上都體現為食品價格帶動。例如,上圖顯示,2009年年初食品價格同比增速從0%附近起步,到2011年年中升高到15%左右,帶動CPI增速升至6.45%高位。而這一次,CPI從2016年下半年低位爬升,到2017年升至2.55%,食品價格升幅卻反向波動,更在2017年2月跌入負增長(-4.3%),創出1989年以來的新低。
如此反常的表現,背后的原因并不復雜。
食品價格波動的主要驅動力,并非如某些研究者所言,是農民是否養豬導致的。食品價格(尤其是其中高波動的部分,例如豬肉價格)在很大程度上衡量了低端勞動力收入增長情況,當低端勞動力收入增加的時候,其對食品(尤其是豬肉)等的消費彈性高,從而推動食品價格上揚。由于豬肉供應具有一定的可調節性(包括調節出欄周期),需求端變化將會驅動供應端反應。這樣,當實體經濟景氣度擴張、民企大幅擴張的時候,對低端勞動力需求上升、低端勞動力收入與消費上揚,推動食品價格大幅上升;同時,下游行業面對強勁的終端需求,也能夠在更大的程度上將上游行業價格上升(以PPI漲幅衡量)轉移給終端價格,從而體現出一個典型的通脹周期的兩大特點:PPI推動CPI上升、食品價格推動CPI上升。
而這一次的通脹形勢卻呈現出完全相反的特點。一方面,終端需求不旺,民企擴張動力匱乏,令低端勞動力收入增速放緩,以食品價格為主的居民消費類產品價格欲振乏力;另一方面,上游行業價格上漲,導致下游行業不得不明年一系列成本的提升,如電力、原材料、土地、房屋租賃、能源、政府服務等,導致CPI中的非食品類物價繼續上揚。這解釋了CPI的內部結構,也解釋了CPI與PPI的巨大裂口。
實際上,我們在前期文章中曾經較為詳細地分析了中國通貨膨脹的機理,也明確預言通貨膨脹不值得擔心(“最遲到春節左右,中國通貨膨脹壓力將會減弱,之后震蕩下行,全年而言均值在1.8%以下”),這段時間的形勢發展印證了這一判斷。
總之,從2017年2季度開始,中國經濟很可能將會越過反彈的小山丘,開始另一輪下滑。對于中國政府與中國經濟而言,任務仍然艱巨。